流血
流血 繁闹的街道上。 沈呦呦手握着佩剑,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头戴帷帽、身着玄衣的谢知涯边上。 看着他气定闲神地拨弄着摊位上挂摆的小老虎,沈呦呦深吸一口气,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,露出苦瓜脸: “大人,有好多东西跟在后面……” 所以,您就稍微释放点威压吧。 而谢知涯像是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恳切,自顾地抛出几个铜板在摊位上,取下了那只笨头笨脑的小布老虎。 然后拿着小布老虎,对着她比一比,满意地点点头:“还挺像的。” 沈呦呦:“……” 像个屁。 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哔哔赖赖,半点不敢显露出来。 “好啦。” 谢知涯顺手将小布老虎塞给她,语气很愉悦,“走吧。” 沈呦呦很勉强地接过小布老虎,塞进腰兜里。 她感受着身后越聚越多的幽魂,又看着眼前大魔王镇定自若的模样,瞬时觉得生活好难。 走出街道,两人朝往郊外方向去。 谢知涯坦然地走在前边,而沈呦呦拔了剑,一脸警觉地跟在他后边。 直待走至深郊,周遭已无人际,谢知涯才停下脚步,靠在一棵树边上,慵懒地抱着双臂,朝她抬起一点下巴: “上吧。” 沈呦呦无奈地挡在他前边,持剑抵在身前,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 霎时间,一阵阴风拂过,落叶簌簌,虚空中突然显现无数张牙舞爪的狰狞鬼魂,皆朝着沈呦呦—— 身后的谢知涯扑去。 沈呦呦身手敏捷地移走着,一手挥剑斩阻鬼魂通向谢知涯的途径,另一手释放出小团凰火,抹于剑上。 那火剑带着可怖热浪,朝着鬼魂们波涌,鬼魂们察觉到危险,瞬时发出一阵呜呜的咽息声。 一部分仓皇往外逃去,另一部分仍不死心地要扑向谢知涯,结果尽数被火焰吞噬。 而沈呦呦趁着空隙,摸出只锦布袋,朝着鬼魂逃散方向展开。 布袋口解开后,瞬时释放出一种针对于鬼魂的强大吸力,将那些逃远的鬼魂全部吸回。 直至风歇树止,沈呦呦才憋着一口气,快速将锦布口袋扎上,扎得紧紧的,准备之后带去超度。 闲散的鼓掌声自后方响起,谢知涯唇角微微上扬:“不错。” 他并不吝惜赞美,“几日下来,进步很大。” 沈呦呦收了剑,闻言,忍不住腹诽:每天起码要和三四窝野鬼打架,她进步能不大吗? 这般想着,她看向谢知涯的眼神带了点幽怨。 沈呦呦还是第一次知晓,有人是这般古怪的体质——招鬼,招妖,招邪,招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。 自她跟着大魔王离开魔宫,沿途,他们不知道遇上了多少波奇怪邪物。 大魔王在那些邪物眼中,宛如有着致命吸引力的补物。 那些东西一群群地藏在暗处,找准时机便一拥而上,企图“分食”了他。 而这时候,谢知涯是不会出手的,出手的只能是小弟呦呦。 这些天,沈呦呦被迫时刻处于戒备状态,只是同那些邪物缠斗之余,忍不住在心里抱怨—— 明明只要大魔王释放出一点威压,就可以彻底将那些邪物驱走。 可他偏偏不。 沈呦呦好声好气去劝,他却理直气壮:“若什么都由我做好了,那带上你有什么用?” 沈呦呦:“……” 忍住,她一定要忍住。 等陪着大魔王走完这一遭,她就能解脱了。 而此时,谢知涯慢悠悠走过来,目光瞥见沈呦呦手上的锦布袋,轻蔑道: “多此一举。” 沈呦呦却不在意,将锦布袋小心收进储物袋里,慢吞吞地道: “可说不定,它们中的某一些,在超度后就能再入轮回呢……” 瞥得她眼眸中的认真,谢知涯顿了顿,很嫌弃一般地转过头: “这些野鬼,都是些曝尸荒野、无人在意的,早就没了意识,至今还未消散,靠的不是恶就是恨……” “你做这些,它们可不会承你的恩情。” 沈呦呦摇头:“我才不是要它们承我的恩情。” 经了这些日的相处,她倒也没那么害怕这大魔王了,甚至有时候还能大着胆子和他讨价还价几句。 就比如此刻,她试图跟他科普:“大人知道人品守恒定律吗?” 谢知涯蹙眉:“这是何物?” “就是……” 沈呦呦尽量用符合这个世界的语言解释,“一种类似于天地法则的东西。” “就是说,一个人不会一直倒霉,也不会一直走运,遇见好事是在消耗运势,遇到坏事的同时也会积攒运势……” “而我们若平时多做一些好事,便是积攒人品,也就是在积攒运势。” 谢知涯眉头蹙得更厉害:“这是何人说的?” 沈呦呦:“谁说的有什么关系,重要的是这很有道理呀。” 谢知涯嗤笑:“这样的法则,也只有你这般的傻子才会信。” 他看着她,有心想多说一点: “若我此刻想要你的命,你那所谓的人品,绝无可能救到你。” 沈呦呦心平气和:“您说的都对。” “可我就是愿意相信。” 她偏一点头,看向幽深的密林,慨叹道, “今天我这样做了,若有一天我不幸殒命,也希望有人能将我的亡魂带走超度,让我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,终日飘荡在荒郊野岭……” 她清晰记得,原书中,小凤凰的残骸便是被随意抛在了荒野间。 谢知涯冷声打断她:“若我不让你死,你便不可能死。” 经了这几日,沈呦呦已经对他时不时冒出几句“霸总”言论适应良好,还能很和气地顺毛: “是是是,那就烦请大人护好我的小命了。” 见她虽语气恭敬,眼中却是满满的不以为然,谢知涯心中莫名微堵。 他抿着唇,没再多说什么,转身便往前走。 走了几步,见身后无人跟上,他又停了步子,转头沉声道:“还不跟上。” 话刚出口,他又有些后悔,觉得语气是不是用重了些。 而沈呦呦却不知晓他这番心理活动,收拾好储物袋后,便提着剑小跑跟上:“来了来了。” 见她一副没心没肺、压根没在意的模样,谢知涯眸色沉了一点。 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,她总能适应得很快,展露出盎然生气,如同不知疲惫的活泼小鸟雀一般。 而这样的生气,对他这样的人来说,是致命的诱惑。 …… 沿着林间道路,他们赶在傍晚前,临至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。 已经风餐露宿好几日的沈呦呦大着胆子提议:“大人,咱们在这歇一夜再走呗?” 谢知涯颔首,算是答应了。 沈呦呦便极高兴地跑在前边张罗,最后租定了一座临近城外的小院,暂作歇息。 小院地处偏僻,景致也因此要开阔许多,站在院子里便能看到很好的月色。 沈呦呦将自己收拾整齐后,便跑到庭院里,聊作赏月。 她从前对赏景并无什么兴趣,可到了这异世,娱乐方式很是匮乏,赏景竟也成了件颇有趣致的事。 而她刚在石桌前坐定,便被几声砰砰的炸裂声惊到。 她慌忙抬起头,却见随着那几声砰响,空中竟绽开了大团大团的绚烂焰火,霎时就将昏沉的夜空映照得明媚似白昼。 一瞬愣怔后,沈呦呦惊喜地抬起手,双手合并于胸前,作祈祷状。 “你在做什么?” 幽幽的询问声自身后响起。 沈呦呦已经习惯于大魔王的神出鬼没,头也没回地道:“许愿啊。” 她解释道:“我们只是路过这地方,却恰好遇上这样的盛况,这是很吉利的事。” 说着,她语气带了点憧憬,“况且……我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盛大的焰火了。 “ 闻言,谢知涯顿了顿,似若漫不经心道:“你……很喜欢?” 沈呦呦已经放下了手:“在我的故乡,只有在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,或者是很高兴的时候,才会点燃焰火。” “所以,会在这个时候许愿,许下对未来的期盼。” 半晌,谢知涯才问:“那你刚才,许了什么愿?” 当然是许愿能够早点回家。 可这回答是不好同大魔王说的,沈呦呦眼神微微闪烁,含糊道: “就是希望诸事顺利,长命百岁……” 谢知涯毫不客气地打断她:“百岁? 那时候你毛都还没长齐呢……” 他嘲笑道,“我还是头一回见,有人许愿早夭的。” 沈呦呦:“……” 真是太讨厌了。 许是感觉到沈呦呦不高兴,他垂了眸,没再继续嘲讽。 好在有那噼里啪啦的焰火声,掩过了一院的沉寂。 沈呦呦捏着衣角,忍不住悄悄抬眸往侧边看去,目光恰好对上了谢知涯紧抿的唇。 坦白的说,他的唇形很漂亮,唇色虽稍淡,却另有种清冷美。 可他却很少笑,总是紧抿着唇,像是很不高兴一样。 回忆起这几日的相处,沈呦呦脑海中竟冒出个词汇—— 脾气很坏的大猫猫。 许是因为这绚烂焰火,她的心情实在雀跃,话也跟着多了起来,竟主动问道: “大人可也要许个愿,说不定能很快实现呢。” 焰火声仍在噼里啪啦地响着,却半天没有回应声。 沈呦呦心里直打鼓,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—— 大魔王是她能随意闲扯的对象吗? 就在她内心挣扎的时候,却突然听到了他冷淡的答话: “我有什么愿望,自然会自己去实现。” 谢知涯仰头,看了眼天,眼中厌恶一闪而过,“而不必仰仗任何外物……” 他话音未落,沈呦呦却突然警觉。 只见院门口处,一团团浓郁的黑气徘徊游移,似欲闯入院内。 “又来了……” 沈呦呦语气无奈中,又有了些习以为常,不用谢知涯言说,便直接拔剑上前。 而随着她向前,那些诡异黑气也迅速凝作一大团,呼啸着朝她冲来。 挥剑穿透那黑气的一瞬,沈呦呦明显感觉,此次前来的邪物,要比之前的强许多,也更有“智谋”。 并不执着于扑向目标谢知涯,而是预备先把她这个主要阻碍除掉,可以说是颇有策略了。 其实单论修为,沈呦呦要对付这些山野精怪是很轻易的事。 可她实战经验不够,对力量的掌控也不够熟练,由是并不能将实力全数发挥出来。 于是,在对上这颇为狡猾的邪物时,招式间都透露出了些吃力。 几次斩了个空后,感受到那黑气如滑溜泥鳅般绕着她的剑游移,沈呦呦气恼间又有些焦躁,额间冒出些汗来。 “沉气,蓄力。” 稍冷的声音径直传至她耳畔。 “凝神,屏息,听音,莫要受它形态之变误导……” 他像是什么授业老师,一句句细致引导,展露出了难得的耐心。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,调整好状态,听着那冷淡指引声,心中竟升起种难言的安全感。 她忽略焰火噼啪声,精准捕捉到那黑雾闪动的声响,然后蓄力挥剑斩下。 “滋——” 那黑气发出吃痛般的呜喑,旋即像是发怒一般,身形猛然扩大,头部凝作了镰刀状,带着骇人势态,疾速朝沈呦呦劈来。 沈呦呦压住慌乱,连忙挥剑去抵挡,可剑与那镰刀状黑气交抵的一瞬,她突觉后背有凉气袭来。 霎时心中大骇。 不好,这前方的攻击原只是幌子,后背的这一击才是这邪物目的。 可她反应的还是晚了些,此刻也避闪不及,恐怕只能生受了这一击了。 收拾之前那些邪物太过轻易,以至于她差点要忘却,搏斗中受伤本是件很正常的事。 “刺——” 刀刃划破肉.体的声音自后方响起,沈呦呦心跳随之一滞,却并未感觉到疼痛。 霎时,她眼前突然闪现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。 那手径直扯住了前方肆动的黑气,用力一扯,竟生生将那黑气撕裂开来。 而那手掌渗落的血落在黑气上,那黑气发出滋滋烤灼声,瞬时便化作了乌有。 不过一霎,那黑气便彻底消散。 沈呦呦持着剑,愣愣地立在原地,看着那只手。 冷玉般的手面上沾染着斑斑血迹,殷红与冷白,极致的色泽对比,予人极大的视觉冲击。 而更重要的是,她觉得眼前场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。 随着那手收回,她跟着转过头去,恰好对上那张铜质的、将情绪掩盖得很好的狐形面具。 面对她震惊的神情,他只是淡淡道:“我说过,不会让你有事。”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间蔓延开来,沈呦呦望着那仍在淌血的手,声音微颤:“你的手……” 她不曾有想过,强大如他,竟也会受伤流血。 这是否代表……他并不是表面那般无懈可击呢? 而谢知涯浑不在意地瞥了眼那手,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,在其上一抚。 瞬刻间,那手上便完好如初,看不出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。 似是觉得她愕然的神情很有趣,他竟然低笑了一声,然后压低声音道: “同你说一个秘密……” 他语调神秘,“那么多人想要我死,那么多人想杀我,可我却还是活得好好的……你知道,是因为什么吗?” 沈呦呦茫然摇头。 谢知涯唇角上弯,却没有什么笑意,“因为,我是杀不死的。” 他手中化出把匕首,随意地在手腕上切开一道口子,瞬时间,鲜血喷涌而出。 而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,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汩汩鲜血流淌而下。 “够了……” 面对这样堪称疯狂的场面,沈呦呦微微发颤,语气有些艰涩, “即便这样真的于你无损……你也没有必要、没有必要这样伤害自己……” “是么……” 他低低地反问了一句,却顺从地在那手腕上一抹,瞬刻半点伤痕也无存。 然后,他垂一点眸,幽深的眼眸与沈呦呦相对: “可呦呦明明是想要杀我的,此刻竟也会觉得不忍心么?” 闻言,沈呦呦心头震颤,手指下意识便攥住了衣角。 “不必紧张。” 他唇角上弯弧度愈盛,“我并没有什么问责的意思……” “只是想告诉你,不必费这个心思去想该如何动手。” 他笑意染上了些讽刺,“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晓,要如何才能终止这漫长且无趣的生命……” 长久的沉寂,那噼里啪啦的焰火声不知什么时候歇了,使得周遭更是宛若死水一般的沉寂。 沈呦呦只觉喉咙干涩得发疼,沉重且压抑的情绪扑压而下,她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: “那……你此番要杀的人,是谁?” 非常突兀且直接的问题。 谢知涯愣了一下,笑意微敛:“一个仇人,她躲了很久,可我终究还是找到了她。”